浅夏Surlinca

万物生长,各自高贵

月盈·有憾 (上)

本来是打算一发完的新春贺文,但是太长了,不得已要分上下。。。


这是一个景琰不知道苏哥哥是林殊的故事,在这个情况下赤焰案重审,并且没有北境的战争和冰续草等一系列产物。。。






世有一座琅琊阁,可解人间诸惑。

 

若是有人求问当世最令人意想不到的稀奇为何,翩翩风流的蔺少阁主一准儿会折摇玉扇笑而未语,故作神秘良久,方叫价一两奉上答案。

 

这世上最令人纳罕称奇之事,莫过于那位帷幄江山的麒麟才子,智睨天下的琅琊榜首,实在是,棋艺极差。

 

蔺晨百无聊赖地敲敲棋子,“困兽之斗,何必徒劳?”

 

“偷得浮生半日闲,容我多虑片刻又何妨。”梅长苏不为所动,眉间微蹙似是专心,执棋思忖再三方又落子。

 

“得了吧,这珍珑局上可无你梅宗主立足之地,不过金陵这副大棋你到下得不错。”蔺晨瞧了瞧棋面,信手落招,“如今大事已了,你答应我的,打算何时践行啊?”

 

十日前赤焰一案审结重判,七万英灵沉冤洗雪,林家与祁王清名重昭,十三年前饮恨北境的忠魂烈义终得告慰。历经了寿仪之日的众叛亲离,老皇精力日衰,萧景琰位居东宫,监国掌政,开朝堂风气新始。

 

于逆犯林殊,旧案重翻,于谋士苏哲,主君握权,于梅长苏,寿数无多,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到了他该功成身退的时候。

 

“我自然言而有信,你大可放心。”梅长苏仍是风轻云淡,着眼棋坪。

 

黎纲进来回禀车马已备妥,梅长苏将棋子放回盒中,对着蔺晨一副促狭笑意,他依旧淡然若素,“两载相扶,既然要走,终归该当面辞别。”

 

萧景琰近来着实疲累忙碌,权责日深,黎民愈重,听闻宫人通禀时他正埋首奏折,心下微动,已是多日未曾见过他了。

 

“朝事缠身,竟是许久未能拜访先生。”

 

“殿下勤勉于朝政,苏某亦感欣慰。”梅长苏看着他,言词自如,未加迟疑,“苏某此番前来,是为不日将离开京城,特亲向殿下辞行。”

 

“先生要走?!”萧景琰震惊不已,朝局渐稳,他才想着等过几日腾出手,再好生安排如何将梅长苏正大光明拜入朝堂,却不料忽闻此讯,他难以置信地追问,“为何?!”

 

“殿下知道苏某身有旧疾,理当常眷山水,而今殿下大业已成,身旁亦不乏贤臣良佐相辅,我也算安心。”梅长苏一笑,如今这头耿直的水牛是真的能让他放心了。

 

“京师帝都,风起之处云涌之所,实在是不适合养病,我亦曾和好友相约,待此间事了,便远离纷扰,游历江湖,如今也到该兑现之时了。”

 

萧景琰手指攥紧又放开,眼中怔忪错愕,胸肺间数道困惑之声争相冲锋,又被迅即压制,他略略平复心绪,正视梅长苏平静的眉眼,声沉似铁,“先生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殿下请讲。”

 

“当日谢府雪庐之中,先生曾言,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和我谈条件。我想知道,先生那时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梅长苏微微偏头似是不以为意,“可能是封王拜相得享庙堂,也可能是高门富贵流芳天下,我也记不太清了。”

 

“那现在,为何又不要了呢?”

 

“苏某这幅身子骨,实在是不服这金陵水土,恐无福消受啊。”

 

“你的身体……”

 

梅长苏放下茶杯,望着萧景琰眉宇紧蹙间透出的忧心,“无妨,好生休养,疏泛心怀便是,不过这里确实不是适合病人待的地方,龙争虎斗之地,如何心阔神清。”

 

萧景琰神色一顿,随而一声苦笑,“若非知晓先生的性情,我都要怕是……”

 

“是什么?飞鸟尽,良弓藏吗?殿下以为苏某是忧愁后路,才早早明哲保身?”

 

萧景琰摇头,“先生素谙我的心性,必然不会这般想,同样的,我也相信你不会这样怀疑我。”

 

视线交汇之刻,仿若心神相握,萧景琰百思不得,他们之间分明有如此弥足珍贵的信任和默契,可是为何他仍然看不穿面前之人。

 

萧景琰话锋一转,神色锐利,“可我想知道,苏先生算无遗策,知己知彼,难道不该清楚夺嫡之争如何凶险危重,又是需要怎样的费心操劳,既然身患旧疾,自当知搅入这金陵浑水,于你的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既有今日之由,不得不走,那么当年,先生又为何要来?”萧景琰目光犀利不改,“先生与蔺少阁主是好友,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如今想来,我倒不信他会随便做出注定会为你招惹无边是非的评断。”

 

梅长苏垂眸转动手中的茶盏,语气倒似打趣,“殿下何必如此执着?权当苏某命不好,余生需得远遁江湖,隐世度日,省了殿下一份俸禄,不好吗?”

 

萧景琰不为所动,仍旧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我盟约初定之时,我对先生无法推心置腹,那时你曾说,我尽可以用一切手段去试探你,考验你,你都不会在乎,因为你清楚自己心里忠于什么,你从未想过要背叛。”

 

“我想知道,先生究竟忠于何物?”

 

梅长苏深深看着那个渴切于他回答的男人,指尖不自知地轻轻摩挲。春猎一役,梅石楠三个字彻底斩断了萧景琰有关林殊的所有怀疑,眼前的他那样急迫执拗想要探寻了解的,仅仅是一个叫做梅长苏的人。

 

“殿下可否知道,在琅琊阁给出麒麟才子可得天下的论断之前,苏某亦曾经辅佐过北燕六皇子登上太子之位?”

 

 梅长苏口吻似笑,他对面的萧景琰则不发一语,唯独双眸中目光炯炯,明示心坚如石。那眼神令他瞬时就不想再继续口中蓄势待发的凉薄之语:昔日我辅助他人,亦功成离开,殿下就一点都不担心苏某是沽名钓誉,故技重施吗?

 

是啊,何必非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硬要在临走前还留给彼此芥蒂。便是单凭梅长苏与萧景琰这两年的羁绊,如何就担不起一句诚心之语,哪怕为离别之时留一些美好。

 

萧景琰的目光炙热坦诚,让他难起波澜的心霍然擂动。梅长苏静静凝视他良久,最终收了自损之语,站起身,目光悠长。

 

“苏某年少之时曾经随心所欲,恃才妄为,虽然天生体弱多病,却不甘庸碌无为,卧床虚度,素来深信命由自己不在天,一手开创江左盟,也是不甘心任造化摆弄。”

 

梅长苏回首,笑中竟透出一抹调侃,“殿下大概也察觉得出,苏某说不上眼高于顶、目下无尘,骨子里却也实实在在是有些狂傲的。称霸江湖已久,反倒生出旁的心思,都道朝堂波谲云诡,权欲横流,难免想要见识见识,学学他人争名逐鹿一番,不然又何须选了当初毫无背景的六皇子,无外乎有些逞才的念头在其中。”

 

“坦言说,苏某那时所费的心思远不及此番,事成后离开也绝不如今日不计所得。明里暗里,漕盐粮银,江左盟自有它的利处,再往隐蔽里说些,昔年霓凰郡主招亲时三稚子大战百里奇,那一手移花接木,若无先前深入北燕时的铺垫,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将他安插进去。”

 

“殿下与那北燕六皇子,是有些相同的。”梅长苏抬手阻下了萧景琰欲起的反驳,“但更是不同的。”

 

“一遭功成,倘若说苏某有不甘闲云野鹤,想要技痒再试的心思,那是真的。”梅长苏看着他,眼眸澄澈,“但若要说是因为,江左居于大梁境内,多年来目睹时局日艰,百姓多辛,而靖王殿下长年征战不改初衷,苏某仰慕殿下高义,才愿意倾尽全力不计得失,襄助殿下成为一代明君贤主,那也不是假的。甚至说,这才是我愿意再涉党争的原因。”

 

梅长苏望着萧景琰,言辞铮铮,诉尽将他此生注定无法明说的情愫,“北燕六皇子和殿下,辅佐前者是为了意气,而选择殿下,是因为真心。”

 

萧景琰眼睫微动,讷讷许久,“可先生,还是要走?”

 

“既然当初帮他是各取所需,我自然不必分文不取。”梅长苏走到他面前,“至于殿下,苏某该得到的酬劳,早已得到了。”

 

梅长苏回望萧景琰疑惑的神情,缕缕光线透过窗棂,落在他颊边掩去了一片温柔,“我择定了一位真正值得鞠躬尽瘁的主君,历见了这世上最难能可贵的丹心赤血,有幸做了几件有利家国黎民的好事。”

 

他的气息微微颤抖,“何况,在有生之年我也亲眼见证了殿下推翻赤焰冤案,令清白忠义得以重见天日。能够帮助殿下完成这件事,是苏某此生,最大的荣幸。”

 

经历是虚假的,他构造了一派周全自恰的说辞,将永远无法言说的真心藏匿其中,景琰啊,不知你,能懂得多少?

 

这是他离开江左前所能料想到的最圆满的结局,他以梅长苏的身份出现,以梅长苏的身份离开。躲在旁观者的面具下,他和萧景琰一步步披荆斩棘走到了今日,寿仪当天,他也在场,坐在下首静听莅阳长公主揭露十三年前的惊天罪恶,悄无声息混迹在下跪请求附议的群臣之中。

 

他看着萧选剑指景琰,看着老皇大势已去黯然屈服,看着明黄旨意赫然颁出,重审赤焰一案。他就以一介谋臣的姿态,清冷自持地看着自己煎熬心血、挫骨削皮换来的一切,终于顺理成章在眼前发生。

 

唯独跟随萧景琰走出武英殿的那一刻,面向青天白日,正午金光,他听到萧景琰哽咽轻道,“我们做到了。”一股烈火般的情绪烧得他几乎不能自抑,梅长苏上前与他比肩而立,顺着艳阳高照,仿佛刹那间看到万里山河、大漠孤烟。

 

即便只是以梅长苏的身份陪你看到这一刻,我亦此生无憾。

 

“是啊,我们,做到了。”

 

既然不能还你一个劫后余生的林殊,那便在临别之际赠你一个不枉相识一场的梅长苏吧。离开苏宅时他尚能佯作的波澜不惊,不动声色地破碎。

 

梅长苏垂眸后退,拱手为礼,缓缓拜下,“苏某从来忠于的,是本心。”

 

萧景琰一跃而起,“既然先生是遵从本心而来,那就请留下吧,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萧景琰恳切的目光里,梅长苏恍若看到一场恢弘的烟火,一个不一样的大梁天下。他静默了一会儿,视线偏转落在炭火跳动的细微火焰。

 

“苏某一生所望,便是随心而活。有愿在江湖,心在社稷,志在山水。前面两样都已经做到了,离开金陵确实有养病调理的打算,但更是因为憧憬山高水阔,瀚海无垠,所谓世间诸奇隐在天涯,总要比囿于一方天地要令人心生向往得多。”

 

梅长苏转回视线,唇角笑得温润,眸光却忽而莫测,“朝堂风云际会的跌宕,苏某有幸亲尝过了。身为大梁子民,与殿下患难两载,多少尽了男儿匡扶家国之责,也总算问心无愧。”

 

“如今,请殿下恩准苏某去实现另一个心愿吧。”

 

梅长苏请辞的当天,萧景琰便入宫去见了静贵妃,将这消息告知于她。

 

“母妃,您为苏先生诊过脉,他的身体到底如何?”忧虑让他显得紧张不已,“当时您还落了泪,他病得很重吗?”

 

林静知道林殊和萧景琰日后的命运,就在她的回答之中,可是她又何尝有选择的余地。“苏先生这两年思虑过重,的确有伤身体,不宜再操劳。”林静顿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但,你也无须太过担心,之前我心绪起伏,不单是为他的身体,也因他是故人之子,不禁触景生情罢了。若是好生将养,过些时日必能恢复。”

 

“若是为了养病,苏先生留在金陵,不知母妃是否可以为他调理……”

 

林静扬起广袖打断了儿子心急的提议,小殊非走不可的原因她心下了然,那孩子如何禁得住景琰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虚弱衰败,丧失所有骄傲生气直至形容枯槁、残破死去。

 

沉吟许久,她还是亲手做出决断,“景琰,苏先生所求并非休养之所,而是天高海阔,潇洒无拘之处。”她望着迟疑困惑的儿子,俯下身按在他的肩膀,“若你真的敬重先生,便当顺应他的意愿。”

 

萧景琰恍惚垂下握紧的手臂。

 

他并不知道的是,转日在静贵妃的暗中安排下,她曾与梅长苏见了一面,在重建的林家祠堂。

 

梅长苏一袭缟素祭奠先辈双亲,十数年的艰辛,林家与赤焰军承受的折难,如今他方有资格,当可一哭。林静站在一旁,垂泪不语,他们都知道,这便是此生最后一面,与亲人,与先人,与故人。

 

梅长苏踏出林氏宗祠的那一刻,天下之大,最后一个能让他做回林殊的地方,也终于被他落在身后。

 

而就在那一夜,早已敕封太子的萧景琰,一人一骑一壶酒淌过茫茫夜色,只身回到了靖王府。

 

问留守的侍卫要了盏烛灯,萧景琰缓步穿过回廊,来到书房门口。梅长苏早在春猎回来后就封了两宅间的密道,不过好在封得是苏宅那边的入口,萧景琰书房的暗门依然能够打开。

 

幽暗中仅有一盏烛灯安静燃着,他坐在从前与梅长苏议事的桌案旁,就着泥封除去后四溢的醇香,痛饮一口。

 

梅长苏的辞行令他措手不及,而他定下的启程之期竟就是明日,仅仅一两天,短暂到能直白透出对方不愿转圜的决心。如此猝不及防间,他猛然发现,两年来他们面前的风浪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无暇分顾,此时蓦然回首,才惊觉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好好地想一想这个人。

 

若是再忆当初同他订立盟约的时候,难免要笑话自己的鲁莽了,他一个远离朝局的落魄郡王,对方则是自己毫不了解的谋臣策士,是太子和誉王不惜纡尊招揽的麒麟之才,却信誓旦旦说要辅佐于他。萧景琰想,他之所以会答应,大约是真的被心中走投无路的绝望逼得几近疯狂。

 

除了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给他带来的一点儿看似遥不可及的希望,他想不出任何能做的,来还林家和皇长兄一个公道。

 

萧景琰咂着口中的辛辣,那时的他从未想到过,将他救出泥沼的,会是那样一个人。

 

最开始的萧景琰或许会令他觉得不可理喻吧,他厌恶步步心机的谋算,鄙夷他用人行事的手腕,可同时他也痛恨自己的妥协,为了皇位他也屈服于阴谋算计,他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几个字中浸透着多少忠贤直善的鲜血,林殊在天之灵,会不会原谅他。

 

或许正是心中这份惶恐,卫峥一事发生时,他才会被轻而易举地利用挑拨。那日的漫天风雪似乎吹到了眼前寂寥的幽长密道,他再度豪饮一轮。

 

从那一次他走出悬镜司,原委水落石出,再到后来猎宫兵变,九死一生,他就知道这个曾经令他心防甚深,多加诘疑,甚至一刀两断的所谓谋士,成了他最倚重信任的朋友,值得以身家相托,性命相报。

 

他带着沈追和蔡荃拜访他,是因为真的希望日后能够和这个人合力共图,还天下百姓一个去伪存真的大梁盛世。

 

萧景琰自问从不强人所难,他军旅半生又见识过无数朝堂倾轧,家国确实大义,但纠缠纷扰永无尽头,他并非不能理解那人想要抽身远去的念头,也清楚不该出言挽留令他为难。

 

可心中却怅然若失。

 

不仅是送别知己挚友的不舍,也不单单是失去惊世之才的遗憾,还有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蜡烛烧了一半,酒壶倒已全空,滚落在地的回音诡异响彻在空余他一人的密道之中。他一步步前行,仿佛第一次穿过这条密道走到另一边,只是而今面前仅剩坚厚的石壁,铜铃再响多久,也无他人能听到了。

 

萧景琰在那一堵黑暗前站定。

 

他曾将他错认成林殊,因为他搓动手指的小习惯,因为他谈兵论战时的高谋武略,因为他拔出自己佩剑的那一刻,誓与烽烟为伍的气概,因为他不计死生的追随维护,甚至在某一刹那,他坚信那个人就是林殊。

 

可他不是,他不是林殊,他是梅长苏。

 

梅长苏是谁?

 

萧景琰伸手抚上他们之间的那道阻隔,或许是一道光吧,一道萧景琰十二年的黑暗中不曾见过的光。他看到了他的痛苦,也见证了他的荣耀。他劈斩了一条能够实现他们心中社稷夙愿的道路,让深埋心底的一腔热血不再仅如冰天雪地中苦苦守候的余烬,而能够知己同道,泽被四方。

 

他帮他等到了期望了十三年的那一天,在武英殿前并肩遥望照亮整座城阙、整个天下的光芒。

 

所以,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列战英见到的只是身上尤带着清冷酒气的萧景琰,他奉命明日一早便替太子到苏宅递帖。萧景琰会在金陵城外的长亭为苏先生设酒,当面饯行。

 

萧景琰躺在榻上,却并未阖眼。

 

即使想不分明,他却依然深信他们之间该有再见一面的缘分。

  


TBC


我会努力在三十的时候把下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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