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夏Surlinca

万物生长,各自高贵

乱平生 (1)

半原著向+江湖梗,时间线是赤焰案后一年,被贬为庶民假死的萧景琰与梅长苏在江湖相遇,涉及江湖的部分私设如山,不喜误入



风雨如晦之际,可谓天下至静之时。

 

眼前诸物迷蒙绰绰,正如世人当立天圆地方,可凡眼得见终不过周身三丈。漫天冷雨将苍林翠叶连同那道单薄身影一同冲得透彻淋漓。

 

萧景琰狼狈地靠坐在树下,几缕浅红顺着他溅满泥水的衣角缓缓流出,又迅速被噼啪摔落的雨珠打得粉碎。雨水落了满脸,他却只是喘着粗气不加理会,全身都仿佛脱了力一般,只有握剑的右手攥得生紧,指尖苍白犹如失了血色的两片薄唇。

 

原来春日的雨也能寒如这般,好似水墨晕开的层林绘卷,每一重颜色都冷进宣纸的纹路里。萧景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可他却听得见远处浓厚的雾影中有杀气腾腾的脚步声,正提着雪白刀刃不断奔袭逼近。

 

这场雨会将他留下的脚印、血迹都冲刷得无影无踪,萧景琰叹了口气,手臂贴近草丛中蓬生乱出的硬枝,用力剐蹭过去,果然枝丫上如愿勾挂了两条布缕,他的胳膊上又多了一道伤痕。

 

萧景琰站起身,略略调整疲惫不堪的身体,提气运功转身闪入模糊雨幕中,飞疾而去。

 

仿佛天河倒倾,无止无休,这场雨直到午夜仍洒洒难停。

 

船舱卧房内灯烛皆灭,一片漆黑,唯波影昏月随凄风飘摇,雨声幽咽若泣,怖人安眠。然而对于榻上躺着的那个人而言,静闹无别,哪怕这风雨声疾啸刺耳如鬼语,也难以捍动他心神分毫。

 

梅长苏阖着眸子,却根本未曾入睡,自那日梅岭剧变已逾一年,他从未有过半场好眠。

 

他其实也没有指望会有任何改观,毕竟卧床一载能够养好的只不过是他为挫骨削皮而损伤的肌体血肉,可属于林殊的心境无忧早已一去不返。这个名叫梅长苏的人,皮囊行将就木,面孔清冷苍白,那颗心寒似千疮百孔,炙若恨海如沸,两相交攻,正像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火寒之毒。

 

他太屈、太恨、太痛,又如何能睡得着?

 

梅长苏睁开眼,视线空空落在头顶微晃的床帐。他能够下床不过才月余而已,却马不停蹄赶着自己上路奔波。山中岁月长,仿佛每时每刻都是无能为力的煎熬,他怀揣着一点点侥幸,希望早日投身他注定刀山火海的翻案之征,能够稍稍令他无暇顾及失去一切的惨痛。

 

可惜,林殊的好运似乎早被上天收回。淅沥雨声中,他如同每一个晚上一般,思念对他而言最重要,却全都不在了的人们。

 

梅岭一役,赤焰全军覆没,主帅林燮战死。金陵城风云色变,祁王萧景禹赐死,晋阳长公主血溅玉阶,宸妃林氏自尽,其余臣属论罪处决者不计其数。

 

他至亲之人皆遭屠戮,连挚爱之人也一并阴阳相隔。

 

匆匆自东海赶回国中的七皇子萧景琰,因据理力争触犯天颜而获罪收押,不久后梁帝昭告天下,废除靖王封号,贬萧景琰为庶民,收回金匮玉牒,逐出宗庙,驱离帝都,永不召回。

 

御旨颁发的三个月后,琅琊阁收到了萧景琰的死讯。

 

彼时尚在榻上遍身伤口的梅长苏,咬牙挺过了碎骨之痛,却终于在那一刻有泪如雨,浸湿了纱布上片片血渍。

 

萧景琰蜷缩着躲在底舱杂物之间,竭力保持警惕与清醒,可火一样滚烫的额头却烧得他眼前发虚,半点光亮声响也无的阴冷角落里,他仿佛一时听到母亲温柔的呼唤,一时又听见林殊明亮美好的笑声。

 

他将手中的剑攥得更紧,手背上浮出条条青筋,这是他最后能够依靠的东西,没有兄长、没有恋人,茫茫天下间他仅剩手中的剑来保护自己,来为所有逝者讨回一个公道。

 

在那间逼仄阴暗的寒字牢房里,他拜别林静时向母亲承诺过,不管多难,都一定会活下去,总有一日,他会带着真相,带着赤焰的清白回去见她。

 

萧景琰挣扎着调动内息,为自己疗伤驱寒,这些事他已是轻车熟路了。脚下的镣铐还未除下的时候他就清楚,若非太奶奶以命相挟,他那位寡恩无情的父皇断不会留下自己的性命。他倒也不怕死,在已被血洗大半的朝堂上与萧选争锋相对时,他就做好准备,不惜和其他谏臣一般丧命于天子对于所谓祁王党斩草除根的决心。可既然他留下来一条命,就绝不会苟且偷生,置兄长爱人被污蔑惨死的冤屈不顾。

 

多亏了自己那位精擅岐黄之道的母亲,萧景琰才得以在离开金陵后金蝉脱壳。他猜测得没有错,多疑的帝王不会放任一个对他有不臣之心的儿子在外不受管控,萧选派来跟踪监视他的人,反而成了他假死的最佳见证。

 

一座不受祭飨,不设墓碑,孤立异乡的荒坟,这个世上自此再无萧景琰。

 

底舱尽头楼梯处隐隐有灯光亮起,稍稍恢复了些气力的萧景琰俯下身,屏息敛气,等待着一轮巡夜过去。光亮暗下时,萧景琰才又坐起,苦笑一声,这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当时码头上停泊了不少船只,临近五月初七,停在此处的大船都是去往折月楼的。雨中昏暗,他粗粗见这船上布防似有仿照军营中值守的痕迹,只是比之军中松散了许多,自觉正中下怀,便抓住契机躲了上去。本以为从外看此船不似其他江湖帮派守卫森严,却没想到内里巡逻实则甚是严密,若非他长于军中对巡防藏身之事了然于心,只怕早已漏了行迹。

 

萧景琰默默算了算时辰,想来已近午夜,此地距折月楼还有几日水路,不妨趁守卫刚刚巡过一回之时,出去探一探底细,若真是并非善地,不如借夜色掩护,在天亮起锚前,另换一条船只藏身。

 

依照常理主舱内必是为首之人,即便没有高手护卫,但恐怕人家自己就是行走江湖的练家子。萧景琰无意与人正面为敌,故而避过主舱,潜行暗走,小心探查。

 

若论武功,他自幼习武,虽然算不上一等一的高手,但也绝非等闲之辈,至少隐蔽自保的能力总该是有的。侧身从帘后翻出躲过对方的利落剑气时,萧景琰眉间一冷,心道这条貌不惊人的船上竟是卧虎藏龙,连区区护卫都如此敏锐历辣。其实并非对方老道,而是他未曾算上自己的伤势,忘了多日奔命早已是内息杂乱,才教人发现了端倪。

 

甄平横剑在手,侧耳细听,轻移身形。若非公子临时起意离开房间,又不准他和黎纲陪同,他还真不会路过此处,更不会发觉竟有外人神不知鬼不觉混上了船,就躲在帘后。甄平一手摸在腰间,预备时机适宜时吹响令哨,全船戒备。方才交手两招,来人身手不差,公子还留在甲板上,万不可有一点儿闪失。

 

躲得倒是快,甄平暗骂一声,只是四下漆黑,虽能察觉到气息仍在附近,却真是一时难辨方位。越来越近了,萧景琰轻轻转动剑柄,等待着最后的机会。

 

不对,既然前后左右似乎都不在,难道是!甄平大呼不妙,果见此刻萧景琰自梁上突袭而下,剑势凌厉异常,二人兵刃猛急击抗,声声短促劲响为雷雨所遮。萧景琰此番占得先机,甄平一时措手不及,倒未成想对方却也并不恋战,趁他抬剑抵挡劈砍时借力一踏,瞬时腾空翻出老远,落地后头也不回向前逃去。

 

甄平不再迟疑立时用内力吹响令哨,刺耳之音穿破夜雨清晰可闻,一时脚步声自四面匆匆骤起。萧景琰脚下不停,却也再无他法,只有尽快逃到甲板上离开此船,盼这群效仿军中之人能懂一个穷寇莫追的道理。

 

世间巧合大抵贵在可遇而不可求之上,就像梅长苏此行,虽然不曾大张旗鼓,但一路上也确实只有这一刻身旁无人护卫。警哨响起时他未曾慌张,那个迅疾而来的模糊黑影擒住自己时,他也只是冷嘲一声到底是时运不济,旁的就只剩哀凉的愤怒在这具体弱绵软的残躯中蔓延。

 

其实有一刻萧景琰几乎确定自己逃不掉了,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方到甲板之上,便隐隐见不远处竟似有个清瘦单薄的人影站在檐下不疾不徐。别无他法,纵使不知对方深浅,也只能一试。直到从背后擒住他的肩膀,一剑秋水抵在那人颈前时,萧景琰才相信他所挟持的人是真的完全不懂武功。

 

此时闻令而来的人手悉数赶到,黎纲和甄平站在最前,将萧景琰与梅长苏团团围住。雨势未衰,风高浪响,他们根本看不清萧景琰的样子。二人投鼠忌器,一时不敢妄动,只得高声喝道,“来者何人?!为何挟持我家公子?!”

 

萧景琰不为所动,只是唇边一抹苦笑,似是无奈之极。心中已是汗然,枉他自幼受教于祁王,惯以君子之行束已省身,可如今一朝落魄,却只能捐弃磊落,胁迫无辜之人。

 

他心有戚戚,未曾立刻答话,就听见被挟在身前、剑刃挨着喉咙的男人淡淡开口,声音清冷镇定,似如暴雨之下江面水波不兴,他说,“不知阁下可是与我有何冤仇?”

 

梅长苏并不在意来人是不是朝廷的暗探,林殊的棱角还未能被挫骨削皮的那把刀修平,仍旧在这幅皮囊里时时发作搅个天翻地覆。他整个人身上像是依然覆盖着梅岭燃烧后的灰烬,未能冷却的灼热烧得他体无完肤。

 

他只有二十岁,此刻的梅长苏并不温润,也不淡漠。他是刚被折断翅膀的雄鹰,一腔疯狂与自弃无处可喊。

 

即便真是的他那位好舅舅知道林殊还活着,派人前来斩草除根,他也不在乎。或许正好,梅长苏眸中一凛,因为他实在太想做点儿什么了。

 

“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见谅,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更无仇怨,只是擅借此地暂且栖身,不料被贵属发现,不得已出此下策。”萧景琰朗声说道,“今日之事,实乃走投无路之举,还望公子海涵,放在下离去,冒犯之处来日必当登门向公子致歉。”

 

“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萧景琰疑惑顿起,他们离得很近,即使对方内息全无,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方才不明就里突然受制于人时,丝毫不见此人慌张,可为何此刻他的声音却反倒轻轻颤抖,似是克制?

 

“这位公子,在下所言句句属实,鲁莽之举绝非有意,还望公子大量。”

 

背对着他的梅长苏眼中满是震惊,继而涌起猛烈的伤悲与欢喜,嘴角眉梢几弯几皱,似笑似泣。这个声音,他应当永远也不会认错。

 

“所有人都把兵器收起来,不准伤人。”他的声音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又稍稍加重语气,“我说了,是所有人。”

 

萧景琰并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起眼之处,一支原本对准他后脑的袖箭被不动声色地收起。蔺晨虽然貌似随心所欲,刚一下山就跑得无影无踪,实则早有安排,离开之前就已托了一位高手留在船上以防不测。

 

黎纲甄平对视一眼,虽不解其意,但少帅之令怎能不从,其他人也跟着一并照做。

 

“在下的诚意,少侠应该已经看到了。”

 

萧景琰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妥协,垂眸思索片刻,终是缓缓将剑锋退回。

 

梅长苏并没有立即回头,他只是站定一会儿,才向前迈了一步,徐徐转过身来,浑身冰凉带着无限的希望与恐惧。

 

子时已过,黑云遮月,本无光可鉴,却是忽而雷电大作,耀目紫电细蛇般自云层破出,雨声喧喧间忽明忽暗。梅长苏就寝时放下的乌发此刻被劲风扬散,夜色中他一袭白衣被猎猎疾风骤雨吹打得萧索之极,却目不转睛直到蛇似龙腾,啸得夜幕亮如白昼。

 

那张憔悴,沾满雨水,狼狈消瘦的面孔,有着鹿一般的眼眸,和耿介端方的侧脸,气恼羞窘时抿成一线的薄唇,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殊一次次的取笑又迷恋。

 

响彻云霄的惊雷过后,夜空再度黯淡下来,梅长苏唇片微张,分不清是询问还是自语,“你叫什么名字......”

 

萧景琰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怀疑难道此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可这张脸清俊苍白,他绝对从未见过。

 

“多谢公子宽宏,在下林琰。”

 

“林......琰......”梅长苏眼睫轻颤,倏忽一笑间敛去自己的失神,他一字一顿,“林少侠......幸会......”

 

萧景琰刚想开口,却一阵血气逆行,肺腑剧痛。他捂住胸口险些栽倒,连日奔波,数度与人交手负伤,支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梅长苏大惊上前,扶着他的手臂,眉目间竟见慌乱之色。是啊,他一定是受伤了,方才自己不就已闻到淡淡的血腥气味了吗?于是连忙扭头吩咐,“黎纲,立刻去请荀大夫来!”

 

萧景琰一面勉力调整内息,一面赧然不已,他挟持人家,如今却蒙对方以德报怨。气息粗哑间说道,“多谢公子,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若不是他伤势难忍,分了心神,定然会见到梅长苏猛然僵硬的神色,像是咬紧了牙关。

 

半响,他藏在眼底的痛楚并未丝毫流露在疏冷的嗓音中,那是他此生第一次向旁人说起这个名字。

 

“在下,梅长苏。”



TBC


这里面的梅长苏和萧景琰都还是少年,所以景琰还没有那么冷硬,梅长苏还会冲动,他正处于刚刚从林殊变为梅长苏,最难以接受自己的时候


安利一波天行九歌,我指的是歌,听完有了想写江湖梗的冲动


不要问我后续。。。。目前看会有,可是我的坑品其实你们也都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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