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夏Surlinca

万物生长,各自高贵

辞梦 (2)

赶在假期末尾更新一发,就是一个苏哥哥重生死命要护住马甲,然后他成功了,然后他作了大死的悲伤故事QAQ,前文可戳tag


未见人影,扬逸松闲的调侃之声先飞入书房,“随随便便写封信,我就得跟着大老远地跑断腿,梅宗主可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话音刚落,蔺晨大摇大摆地跨进屋里,挑着眉打量了梅长苏一圈儿,方才摇得欢快的扇子顿了顿。啧啧叹了口气,收去手中的一纸水墨,“黎纲他们刚跟我说你这两天瞧着心情不大好,还有自残的倾向,我本还不信。现下看来倒是实话,说吧,十万火急地找我来有何事?”

 

梅长苏靠在椅中,容颜苍白憔悴,眼底青灰浓沉,只消一眼便让人觉得他此刻定是委顿不堪,可偏生深黑眸中隐隐烧灼的余焰,又荡清疲弱之气,整个人夹在虚頽与果毅之间。

 

“坐吧,有些事想问你。”他开口,嗓音肃稳。

 

景琰……景琰……

 

目睹萧景琰离世的过程,好似虚无缥缈的魂魄被剥剪成丝缕,惊痛缚着脚踝,拖拽着他沉入归墟。而此刻仿佛自万丈潭底疾驰而上,轰然水声混杂着模糊的响动,窒息般的水浪压袭每一寸皮肉针刺般作痛,飘零游魂再次生出真实鲜活的躯体。嘶喊变得清晰,声声泣血,吼裂了喉咙。

 

冲破水面的那一刻,梅长苏闻得,那是他的声音。

 

一沉一浮间,重回人世。

 

“景琰!”梅长苏惊声坐起,眼前阵阵发黑,不住地粗声喘息。前尘记忆灌入脑海,触感知觉归于僵冷的四肢。渐渐清明的视野里,陈设熟稔,喉头不自觉地滚动着,这里是……廊州?

 

踉跄几步翻下榻,他慌张无措地奔至门边,怔忪痴看,山岚伴雨窸窣,青峰如墨遥遥,一派清冷潮润,萧萧秋风携雨扑来,吹起一阵寒颤。

 

愣愣摸上沾湿的面庞,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苍白纤瘦的指尖,这不是一缕孤魂,而是一具活生生的身体。

 

他活过来了?回到了廊州?那景琰呢,景琰呢?!

 

梅长苏疯急般四下张顾,看到书案上似是压着一张信笺,一把扯过读来。信纸轻飘飘落地,他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这封信梅长苏曾见过。

 

十日前,北燕六皇子心腹任西卫军骠骑营统领。

 

他紧蹙眉峰,这是当年他为造声势,给那位六皇子奉上的投石之礼。

 

这个房间,这封消息,怎么会......难道……

 

“宗主,您没事吧?!”听到一声惊呼匆匆赶来的黎纲看到的就是梅长苏失魂崩溃的模样。

 

他惊诧地看着梅长苏眼中泛起红丝,声音震颤出撼人而癫迷的意味。

 

现在是何年何月?!

 

梅长苏颓然滑落在门边,空荡的屋子里,他独自朝着无情的潇潇暮雨,神思心念,零落狼藉。

 

元祐三年八月二十五。

 

那是他入金陵前一年,而八月二十五,是十一年后萧景琰溘然长逝的日子。

 

脑浆好似沸腾滚煮,灼痛难忍,十几年的记忆在脑中翻天覆地,波涛连涌不息,那样清晰鲜明,深入骨髓,究竟是真是伪?他抬起左手撑住昏沉的额头。宽大的袖口滑落,无意间瞥见小臂上一道醒目的伤痕。

 

梅长苏一瞬间睁大了双眼。原来一切竟真的并非梦境!

 

他认得这道伤,在最后奔赴大渝战场之时,不慎被敌方一把腰刀割破了手臂。如今这道略显狰狞的伤疤盘踞在尚未历经此战的身体上,冷漠告之于他,你的确淌前生弱水而渡,将漫漫长路再来。

 

无数念头盘旋心间,却有一根最紧绷敏感的心弦铿锵作响,那他会否也同我一般,带着沉重的记忆归来?

 

梅长苏的生命里不乏等待,他曾苦心蛰伏十二载,可这七日的辗转反侧、忧心似焚却不啻多年筹谋坚忍。派去打探萧景琰近况的探子传讯回来,他缓缓展开,带着心跳如鼓的怯意。

 

靖王戍边西北,一切举止如常,无神思不属、踌躇难决之异状,亦无其余指令部署。

 

梅长苏清楚,依照萧景琰的性格,若是真与他一般遭遇,定然马不停蹄地赶来廊州见他。纵然军中一时有事耽搁或有其他思虑,也决计不会毫无动静、安稳如常,如此情形,便只有一种解释。

 

回来的,只有他梅长苏一人。

 

而萧景琰,那个以为他再听不到,却还是对着朱弓诉尽相思彻骨的萧景琰,那个为他孑然一身,舍去年华葬了情爱的萧景琰,那个因他两伤心脉,呕尽心血重筑山河的萧景琰,他再也回不来了。

 

不敢轻言的奢望,如同漫天冰雪里一簇微弱摇晃的火苗,被他惴惴不安地护在怀里。如今却尽皆亡于早逝帝王释然垂闭的眼睫之下,死在他唇边累极安憩的浅笑之余。

 

他仰着头,露出脆弱的脖颈,泪水流出眼眶,濡湿了乌黑鬓边。

 

良久,他木然地拔出悬于墙上的长剑,对准手臂上的伤疤不差分毫地画下。挫骨削皮浴血而生的他本不该有这道瘢痕,鲜血淋漓的伤口如殷红朱批,书下了结一笔。

 

蔺晨再见的正是几番心境跌宕之后,哀默归于平静的梅长苏。

 

伸手抓过梅长苏的手腕探脉,蔺晨挑起眉尖,“你要是再这么忧思过度,天天惦记些有的没的,迟早要砸了我琅琊阁的招牌。”

 

梅长苏空着一只手给他斟茶,闻言略顿了顿,一脸正色问道,“找你来,是想当面请教蔺少阁主,若是心脉先天有损之人,接连饱受痛失至亲所爱之苦,哀思难解,缠结于心,绵亘多年,是否会有碍性命。”

 

蔺晨一听倒似被勾起了兴趣,“那要看是何种先天心疾了?”

 

梅长苏把自己所有知晓的,关于萧景琰病症的描述都说了出来,太医、静姨和上一世蔺晨所给出的诊断一字不差。

 

蔺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我没上手诊过脉,不能妄下断言啊。”瞅了眼梅长苏不为所动的锐利眉眼,撇了撇嘴一转话锋,“不过,据你所述,沉疴延绵多载,又是极重性情之人,危及性命,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可能,而是结局就是如此,梅长苏眸中痛色微烁。蔺晨咂了口清茶,不动声色地盘算起来。

 

“可有法用药物调理根治?”

 

“若是良医悉心照料,成效自是不俗,且不说平常的行思坐卧,便是行走江湖出入沙场也不在话下。”

 

“但是?”

 

“对嘛但是,所谓心之所向,情之所至,向来是岐黄之术无法控制的。医道有言,心为灵枢,血肉为末,筋骨易愈,脏腑次之,心脉卓难,故而心死人灭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你所提及的那种情况,再碰上先天宿疾之人,再怎么调治也是枉然,避去此劫才是正经。”

 

“只能避,不能治吗……”梅长苏微微垂首出神,低声自语着。

 

茶杯轻磕案几之上,梅长苏闻声抬眼,蔺晨抄着手看他,“你病了这么多年,从不见你上心,突然传信让我来廊州,总不至于是一时兴起对杏林之术有了兴趣吧?那人是谁?大梁靖王殿下吗?”

 

梅长苏怔了片刻,“这般明显?”

 

蔺晨翻了翻眼皮,声调透着十足的戏谑,“不怎么明显,只不过我可是琅琊阁的主人。”

 

“看来你是担心萧景琰十二年前痛不欲生了一回,再过个几年你再在他面前死上一次,怕他经受不住,跟着撒手人寰了是吧?其实这情形还是极罕见的,他也未必…..”眼见蔺晨越说越起劲,梅长苏径直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堵嘴。

 

蔺晨识趣地端起清茗品嗅,少顷,再开口问道,“那你是不打算让他认出你了?”

 

梅长苏垂着眉目,方才紧蹙的眉峰展缓,淡淡应了一声。

 

不是不打算,是绝不会让他认出我。

 

半生煎熬,油尽灯枯,一世还不够吗?林殊一道伤疤已是不堪承负之痛,而他,上辈子就没想让他认出,岂料一招棋错,满盘皆输。此生既知终曲,如何能重蹈覆辙?若能护他余生安乐,帝王责外仍有欢喜,做个单纯的谋臣过客,幸甚至哉。

 

蔺晨瞧着他神色微变,也未加置言,他素来豁达洒脱,鲜少插手他人之择。此刻只是拎着扇子指了指梅长苏的左臂,“这个,你真的不打算解释解释?”

 

梅长苏已拿起书卷,一副送客的样子,“这你也要问我,琅琊阁莫不是浪得虚名?”

 

“梅长苏你个没良心的!本少爷不跟你一般计较,小飞流呢?!”蔺晨扯着嗓门晃出了房间。

 

打发走蔺晨,梅长苏叫来黎纲,“有几件事,你替我传讯给盟内天机堂。其一,详查庆历军都督徐安谟的身家背景;其二,命盟内隐身于大渝、北燕、南楚、夜秦和东海的探子密切留心边境军情调度,以及朝臣股肱与异族间的联络。”他把案几上一副卷抽推向前,“其三,令人依照地图上我所绘出的路线逐一探查,打听是否有类似怪兽野人搅扰村民一类的传闻,县城村落,皆不可余漏。”

 

“是,宗主。”

 

梅长苏略揉了揉眉心,他细细研究甄别了自梅岭至金陵的归程,标出的路途均是山绵林密、便于隐匿之地,只盼能尽快找到聂锋的下落。

 

而另两件事,自他醒来静心俯察,若不插手,起承转合皆如前生,可有些事情,他绝不能置之不理任之轮回重复。梅长苏眸光微闪,尽是犀利凛然。

 

搜寻聂锋的计划,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顺利,过了大半年,才将人救回廊州。

 

聂锋与聂铎两兄弟劫后重逢,饶是铮铮铁血的汉子,也不禁抱头痛哭。梅长苏立在一旁跟着红了眼眶,闯过修罗地狱方能重见的百感交集,不论多少次终难平静待之。

 

但让他也始料未及的是,聂锋会在解火寒之毒的方式上如此坚持,辗转流浪多载,半人半鬼的模样,他想堂堂正正以一个常人的形象去见夏冬。

 

聂铎劝止的话说了几番也未见收效,情绪激动起来,被梅长苏抬手打断,“你先出去,让我单独和聂大哥聊聊。”

 

他坐到聂锋身旁,握着那双尚肿胀可怖的手,“冬姐在夏江膝下学艺多年,视他如父,尚未察识他的阴狠无情,此刻我手中还欠缺契机,贸然告之冬姐真相,反会置她于险地。只得暂且隐忍不发,徐图而治,你们夫妻怕是要过些日子才能团聚,望聂大哥见谅。”

 

他见聂锋点了点头,方道,“聂大哥你的心情我明白,你忍辱漂泊这么久,定是恨透了自己这般噬血不堪的模样,纵然将面容大改,气虚力竭,你依然希望冬姐见到的夫君,至少是个值得她等待的正常人,而不必受人指戳。”

 

沉吟半响,又轻轻喟叹道,“冬姐孀居十二年,孤苦无依,华发早生,你可知她每年初五都会到小孤山上祭拜你,情深若海,生死难涸。如她今日在此,是会同意你自断寿数,相守寥寥后伶仃终老,亦或是即便有所缺憾,仍祈盼她的丈夫能多陪伴她几年?”

 

聂锋眸中略显犹豫,旋即又目光灼灼地盯着梅长苏,喉间发出模糊激动的音节。

 

梅长苏了然道,“我吗?我有非此不可的理由,聂大哥你当知我心。翻案之事我已筹谋多年,箭在弦上,即便你眼下立刻挫骨削皮,怕是也赶不及了。”他神色些许落寞,“何况,我又怎会不知,他日我阖然故去,必会伤及挂怀牵念我的人。这个决定,我不悔,却有愧。”

 

“我会请蔺晨来为你暂时缓解毒性,聂大哥不妨再细想该如何决断。这件事冬姐有权知情,若是待你夫妻相见之时,你仍不改初衷,我们再议此事,如何?”

 

望着梅长苏的幽深目光,岑静良久,聂锋终是点头应下。

 

衰草凝绿复凋敝,雨斜疏影,又是一年秋。

 

黎纲端坐在梅长苏面前沉声回禀,“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好,欲进京状告的苦主也由江左盟暗中护送至靖王军中,并无人察觉,天泉山庄大概也要这两日才能收得到消息。”

 

徐安谟此人委实蛇鼠两端,见风转舵,太子的表弟,转眼却助誉王兴兵造反。此生细查之下,竟发觉当年侵地一案,徐家是常州的贵绅豪门,亦涉其中,且罪行昭彰。不过徐安谟于此事上却颇有分寸,靖王尚未奉旨主审滨州侵地一案,他便传讯家中,返还侵没的私产,平息申怨。而涉嫌杀人害命之事,则斩草除根,将证据毁了个一干二净,竟终在此风波中得以全身而退。

 

可此番,恐怕他却别想这般轻易脱身了。

 

江左盟不方便出面护送,将人引给靖王是最好的选择。依景琰的脾性,定会送苦主至金陵。谢玉再倚仗天泉山庄,也断然不敢张狂袭击皇族,太子派下拦截的官兵,权限不足也畏于这位以顽固不化著称的皇子。

 

不过,终究还是担心。

 

“派盟中的兄弟暗中跟随,盯紧天泉山庄的动作,谨防意外。还有,庆国公的事料理得如何了?”

 

“都处理干净了,谢玉定然找不到寻隙马脚。”

 

“很好。”梅长苏随意轻敲着身畔的木匣,既然尚有后用,这枚棋子暂且还需留下。

 

“明日谢客,盟中一应事务消息由你和甄平先行处置,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我。”

 

黎纲疑惑地皱眉,不解应道,“是,宗主。”

 

夜凉如水,月华似练,如此良辰美景,黎纲和甄平却是一脸忧心不已。

 

“宗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了,不吃不喝不见人,这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什么日子啊?!”

 

甄平也甚是担忧,“八月二十五,可……可八月二十五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啊…….”相顾无言,谁也说不出任何确凿的缘由,还是甄平镇定下来,道,“许是过两日宗主就要动身进京,难免有所感念,心绪不宁吧……此行你还是要多多上心,务必照顾好宗主!”

 

黎纲叹了口气,拍拍好友的肩膀,“这还用你嘱咐……”

 

梅长苏悬肘提笔,迟疑难下,他想说得太多,万语千言,反倒不知从何话起。

 

某种程度上,今日算是萧景琰的死寂,可天下之大,竟只有他一人独独望月凭吊祭奠。前尘如梦,无人可说,那个葬于帝王棺椁的萧景琰而今只活在他的脑中,痴缠伤痛均蜷缩在他记忆的方寸之间。

 

他回想着前世金陵城中搅弄风云,思忖着来日他将踏足的不尽相同的道路。他似是重活了一番,可该是林殊肩负的责任却绝不会推诿退缩。

 

昭雪沉冤,为七万忠魂烈烈,慰亡者之灵,平存者之心。真相,对于故去的铮铮铁骨,对于在世者的心念不屈,对于尚渴望返乡团聚的赤焰旧部,对于因遭贬谪抑郁半生的有志之士,甚至对于江山朝局国祚延续,对于后世眼中军魂忠义拱卫家国的解读,都有着无法撼动的意义。

 

改变的只有梅长苏,洗雪之责却不会动摇。

 

何况,他既然得此机缘,洞悉前情,透彻来事。他活下来,便不会白白活着;他重行一次,必不辜负此转机。

 

不相忘,不相负。

 

白昼暮昏,夜半子时,无数情丝念骨,落笔不过六字。

 

于你,不忘前生,不负今世。鸿雁不渡,托书虚玄,望君知晓。他抬手,素白焚灰,烟冥味道随夜风肆意,飘摇袅袅仿佛呛红了身旁人的眼眶。

 

一壶酒,两只碗。军中偏好烈酒,一口下去,喉间如火,脑仁鸣炸,恨不得扬声大喝一句方才痛快。曾经林殊和萧景琰都爱喝这样的酒。

 

久立无言,终是对月举杯,千回百转,尽散于风,“景琰,我敬你……”

 

一饮而尽,再重头。


TBC


深切哀悼活在台词里的靖王殿下三秒钟!写得时候就在想苏哥哥重生之后是啥心里状态啊,应该是先懵逼,然后发现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琰琰还是挂掉了,于是觉得虐得很带感,所以就码了出来【滚......,下一更就可以见面了我真是喜大普奔,写惯了逗逼的我码这么严肃的画风简直极限挑战.......


以及请不要大意地投喂楼主红心蓝手和评论~~~


评论(63)
热度(164)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