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夏Surlinca

万物生长,各自高贵

痴情司 (中)

拖得有点儿久,有的小伙伴大概等得有点儿抓狂,所以我觉得当你们看到是(中)而不是(下)的时候应该会更抓狂,当然我觉得如果你们看完了,大概会想打我......


前文:痴情司 (上)


梅长苏神色一滞,抬头望向面前目光洞彻的言侯,心知景琰怕是已向其坦言自己的身份,几个字在喉间滚咽犹豫,斟酌片刻后站起正色行礼,“林殊见过言伯父,此前隐名异姓,实属情势所迫,不得已欺瞒亲长,望您见谅。”

 

言阙起身扶起他拱手施礼的手臂,落下的视线里情感杂陈、一语难尽,似是欣慰挚友有子如此,又如喟惋世事多伤无常,良久终是慨叹道,“林氏与赤焰昭雪沉冤,你双亲在天之灵亦得瞑目,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两人落座后,梅长苏本欲开口,只是萧景琰离去后他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从何话起,不及他出言,倒被言阙抢了先,不疾不徐地问道,“适才听蔺少阁主所言,不知昔年火寒毒冰续丹之困是否已尽解,如今身体可确实无碍了?”

 

萧景琰既道出自己的身份,过往诸多隐情一并详告倒也在料想之中,遂答道,“劳言伯父挂念,世侄当日的确病垂北境,昏迷三载,幸蒙老阁主与好友悉心医治,一月前机缘之下于北燕觅得良药,旧时痼疾皆已祛除痊愈,再无妨害,请您放心。”

 

言侯微微颔首,“否极泰来,绝处逢生,你父母虽故,若魂魄有知,见你终得康健,也算能了却舐犊惦念。”他略顿了片刻继续娓娓说道,“刚刚陛下似是正如蔺少阁主猜测的那般,恐怕是生了误会。”面色固是安然无异,波澜不惊间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聚在梅长苏些许变幻的神情上。

 

梅长苏垂首不言,无意中微偏门外的视线和浅浅摩挲的指尖倒像泄露了一点儿惴惴心思。

 

“小殊,你肯称我一声伯父,那老夫便以长辈的身份问一句,既是苏醒月余,陛下与你尚算总角之谊,袍泽之情,怎半分音讯也无?”

 

梅长苏心中一惊,言侯此话问得直白,但细想却十分蹊跷,不问与他曾有过婚约的霓凰,不询素来疼爱他深切的静妃,单单问了萧景琰,却又只说及少时兄弟情义,似是知晓他二人之事,又恰如不过随口一提,倒教他应答间踌躇犹豫,毕竟言阙此时已位及帝师,规训天子乃是职责所在,倘若尚不知此离经叛道之事,他自然不愿一时鲁莽出言不慎,为萧景琰徒增烦恼。

 

“林殊已殁,苏哲乃谋臣策士,朝野皆知,布阴诡之局,行阴诡之事,若得新帝重用,难免教天下人误以为天子仍好制衡之术,凭谋夺人心之计御权弹压,绝非大梁重振之幸,只是……陛下……念及旧日情谊,恐一时难下决断,故才暂隐而未禀。”

 

他这套话说得半真半假,语罢收敛心绪,神态镇定地看向言侯。

 

言侯爷饮了口茶,对他方才所言不予置评,幽幽问道,“那陛下此刻心中的误会,你可要去解释?”

 

“这……”

 

“依老夫之见,倒也不必解释了。”言阙放下茶盅,目光犀利,仿佛毫不在意梅长苏刹那间怔忡的神色,自顾自地讲了下去,“若这误会悬而未解,依陛下的性情,当会就此放手,念及你既苦心隐瞒至此,又怎会再执着,难道真要如晋文公那般,逼得介子推为拒皇恩,焚身绵山才作罢吗?”

 

这话倒像回了梅长苏之前一板一眼所述的君臣缘由,只是紧接着话锋一转,更是语出惊人,“此番归朝后,不外乎两种结局,其一,陛下不改经年之心,仍决意孤身终老,承万民非议,担千载评说,只是此心纵坚比磐石,但终究为深爱钟情之人所欺所瞒,所离所弃,虽难断情深似海,却难免痛彻骨髓,心凉意灰,与这人就此相忘江湖,不复重见;其二,陛下经此事后豁然开朗,尽抛前尘,自悔从前情衷错付,痴心空老,小殊,你该清楚的,若是你当真战死北境,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忘掉你而转爱他人,可这般相见下,或许日后他真能再遇良人,鹣鲽携永,子嗣延绵。”

 

他看着梅长苏逐渐苍白的脸色,将话说完,“不论哪一种结局,都似如了你的愿,无论哪一种结局,又是否真的能如你心中所愿。”

 

胸口仿佛压了千斤巨石,疼得难以呼吸,言侯所说的一切,他不是没有想到过,可是往日安慰自己的诸多借口,在亲耳听到这些话从他人口中言之凿凿地说出时,卷席着噩梦好似即将成真的狂风骤雨,让那些彼时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攥着拳头,心头犹如当年病重涌血般绞痛难当,只是再呕不出一口殷红来。

 

被激荡的心绪搅得天翻地覆,他有些无力地惨然一笑,“原来…..您早就都知道了……”

 

言侯却暂不理会他的失魂落魄,反而再将一军,“小殊,回到最初的问题,你之所以不肯透露半分消息,难道就没存一丝半点就此死遁江湖的心思吗?”

 

梅长苏当然知道答案。

 

自他醒来,便无时无刻不在权衡一个难题,一个活过来却不能同萧景琰相守的梅长苏,和一个已经在他心中彻底故去的爱人,哪一个会不那么残忍。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他自负傲视天下,翻云覆雨,对月长吁间愁思百结,又怎会真的不知,每一个抉择其实都一样残酷,仿佛鲜血淋漓一刀刀缓慢折磨着那人的性命。

 

他承认,他心狠,人的心是会变硬的。可他这么说着,一遍遍催眠着自己,就当真能铁石心肠,漠如草木?他收着萧景琰送的帕子,天塌下来面不改色的苏先生,匆忙寻找时焦急得如同失了理智的孩子,月盈月虚,他握着这手帕,三更无眠时,又有如何多倾尽江水滔滔也难冲散的挣扎取舍,迷茫无措。

 

也许除了萧景琰,这世上他最不舍,又或者他心底最后的柔软尚未来得及被磨沙砌石,消弭殆尽,也许从来,他和萧景琰一样难过。

 

可留下,却难保有朝一日不会东窗事发。帝王悖伦,臣下逾矩,辱没国体,动摇君威,乃至朝野震荡,民心惶惶。

 

他不该,不能。

 

言侯于洞察世事一项上无人可及,自然明白让梅长苏这般纠结难断的症结所在,此刻梅长苏不答话,他倒也止了方才步步紧逼的攻势,屋中顿时沉默下来。梅长苏低着头视线模糊,不知在看哪里,一室清雅茗香飘飘袅袅,却无声佐之。

 

忽然入耳几声响动,他下意识地抬头,原来是言侯拿着小钳在剥核桃,神色安闲,全然看不出刚刚才说出那番让自己心神不宁、肺腑大恸的话来。好像是察觉到梅长苏的目光,言侯爷浑不在意地抬头,“小殊,你可愿意听老夫讲一个故事。”

 

“……请伯父赐教,林殊洗耳恭听。”

 

“冀州毗邻梁燕边境,那你可知道当年令慈晋阳长公主曾经差一点儿便要奉诏与北燕和亲?”

 

“这…..?!”

 

望着梅长苏震惊的神色,言侯倒是意料之中,“诚然,此事史册未载,朝中即便三朝老臣也鲜有人知,但却绝非老夫妄语杜撰,你若不信,琅琊阁知天下辛秘隐情,你眼下求证即可。”

 

旁边一直未曾插言的蔺晨对着梅长苏大大咧咧地耸肩摊手,“你没问过啊,我以为你知道这回事呢。”

 

言侯便继续说道,“大梁边境绵长,除东海外,馀下三面皆与他国相接,有强敌之于大渝、北燕、西厉、南楚,亦有番邦小国如夜秦北狄,乃至当年尚存的滑国。那时正值多事之秋,群雄逐鹿,诸国俱是虎视眈眈,各自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既为开疆扩土,也为守护河山。彼时北燕手握重镇,若以此为营,挥军南下或可染指我朝腹地,实是大梁心头之患,此地就是你我今日所在的冀州。”

 

“所以……便有人向当时的陛下提议以和亲作为权宜之计,暂缓北燕攻城进犯之势吗?”

 

“此事之所以不为人知,是因为当年陛下并未在朝堂上与众臣商议。你或许有所耳闻,你父母乃是青梅竹马,自幼两情相悦,不过只差一道赐婚的旨意罢了。当时莅阳长公主年纪尚小,若真的和亲,你的母亲将是唯一的选择。”

 

“陛下召了你父亲入宫,告之此事,问他有何见解。他说,北燕豺狼虎豹之意,野心勃勃,妄图以秦晋之好断绝其兼并江山之念,恐为笑谈。”

 

“陛下又说,纵然非长久之计,然而此时军备吃紧,兵马告急,难以征调大军常年镇守梁燕边境,以防不测,即便和亲只能解燃眉之急,倒也不失为良策。

 

“他便答道,若主动和亲,必显我朝求和示弱之意,难免动摇军心,反引祸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既视北燕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臣在此请缨,率军驻守边境,必护边疆不破,至时机成熟,东风已备之日兴兵破之。”

 

梅长苏接着他的话轻声说了下去,“后来,父帅领兵镇守,因为兵马并不充裕,北燕又几次三番挑衅试探,不得已数度以寡敌众,北燕未能寻到良机,兼之国中亦有内忧外患,大举攻梁之事最终未能成形。”

 

言侯点点头,“不错,三年后,大梁四境稍安,整顿兵马,你父亲挂帅出征,一举重创北燕,夺取三州之地,青州,济州,冀州,自此北燕已无地利之优,我大梁之危方解。”

 

他看着梅长苏恍惚的模样,平静地说道,“当日除了请缨出战之外,他还曾说,之前所言为理,理外亦有情,望陛下相信他作为军人的判断,求陛下成全他作为凡人的私心。”

 

梅长苏有些出神,他从不知道因为那一战而年少成名的父亲,怒发冲冠,浴血沙场的背后,不仅有家国天下,也是为了儿女情长。

 

“小殊,你自幼研习兵法韬略,当知晓事无绝对,胜败乃兵家常事,若以今日观之,昔年你父亲所做的决定固然是正确的,和亲也确实如他所言,未必有利于当时的大梁,可如若稍有差池出入,他兵败如山,那么这个决定让他所背负的便是袍泽战死、国破家亡的罪孽。而那时若真的和亲,已未必就保不了边境几年的安稳。”

 

梅长苏思绪飘忽,一时竟愣愣地难以反应,只听得言侯说道,“林氏将门,世代征战沙场,守家卫国,林大哥自你幼年起便教导你军人铁血,赤子之心,教你铭记为国为民,不负苍生。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告诉你,不负天下人,亦不该负所爱之人。”

 

“军人铁骨,拱卫社稷,并非生而有之,只因养我者宗族父母,育我者黍稷麦菽,亲我者乡邻过客,教我者师友山河,种种皆生于国,承此恩此德,爱之护之,从军以馈,是为义。同理,爱你之人,奉毕生心血,倾尽情衷,得此心意,又如何能轻言辜负。”

 

“我……又怎会想要辜负与他……”梅长苏难得透出一点儿脆弱,低语间遮不住的感伤令人酸楚难言,“只是,世事总难两全…..”

 

“世有绝境,非舍一人而取天下人不可,恰如你昔日重回北境之举,然此情此状,不过百中之一。”他木然接过言侯递到掌心的核桃,又听到,“小殊,你自幼灵慧异常,只是智者难免多思,勇者总担重责,故而虽得禀赋天赐,却一生辛劳尤比庸碌之辈多艰。只是,智者千虑则反生痴愚,勇者立世不畏裂骨焚身,却难免因怜众生而怯懦难行。也正因此才难以分辨面前是否真为绝境,总是匆匆便牺牲了自己,却也顺道舍了那一人。”

 

“想要不负天下,不负所爱,本就是极难的事,你的父亲做到了。我与他多年挚交,便是替他告诉你,林氏家训所述情义二字,不止对天地,对家国,对公理,亦对情有独钟、两情相悦之人,小殊,你能做到吗?”

 

“我……”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体验,哑口无言,茫然无措,无数声音在脑中回旋相撞,喧闹得令人晕眩,又寂静得教人心惊。

 

“我给你讲这个故事,是因为我自己就是被另一个故事所说服的。”言阙看着魂不守舍的梅长苏,露出长辈慈蔼温和的微笑,“老夫忝居帝师之位,中宫后位空置,难免要去唠叨一番,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从小就无法无天的竟然不止林家小殊一个。”

 

言侯的眼底有落寞的神色,是即便多年隐蛰也很少出现的追悔怅惘,“那时我想着,若是当年,我能像林大哥,像景琰那般有着对所爱之人绝不放手的勇气,或许也不至遗恨一生。”

 

梅长苏握着手中的核桃,耳畔回响着言侯临走前的最后几句话。

 

是允是否,是去是留,半点也强迫不得,只是你深陷局中,纵然天资纵横,仍是当局者迷,观之不透。今天虚言良多,不过叹于他人痴情,局外人尚感知如是,局中人又如何能真的无动于衷。不过两厢为难,两厢自苦。浮生一瞬,白云苍狗,前路何行,望三思珍重。

 

他慢慢收紧手心,或许他真的是愚不可及。


TBC


写了4400就是让言侯爷实力嘴炮碾压苏哥哥,外加让核桃植入广告似的出现一下,我好想哭......


我知道你们都想看苏哥哥倒追景琰求原谅,但是如果他自己没想通怎么会去倒追呢是不是?所以这一更还是很有必要的是不是!(努力地说服自己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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