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夏Surlinca

万物生长,各自高贵

春如旧

听说今天是小殊生日,当然要写个生日贺文喽,其实你们看这个名字,大概也能猜到结局吧XD


熏风喃喃,不过一年春。萧景琰席地而坐,玄色衣摆如何也融不进微草新绿,倒像生宣春景上错手倾下的墨汁,却也与眼前草木灰烬一般沉暗的墓碑相映,历冬日萧索,仍春时静默,太久不见波澜浮动。

 

萧景琰登基已是第六个年头,他不常出宫,更是鲜少踏出金陵。昔年策马扬鞭、辗转驰骋的袤野流川,如今长眠为落锁门扉后渐覆尘埃的记忆。一方王座之上睥睨山河,一殿雕梁宫室内踽踽如困。他觉得自己大概真是长了年纪,少年时曾满心向往的峡峦旖旎江河隽逸,早已失了意趣。

 

不惑之年,不惑何?

 

不惑枯荣流转,不惑天意难违,不惑倥偬相隔,不惑造化嘲弄。

 

他抬手启了封存数载的酒坛,如醉梨香刹那飘漫鼻间,酒液泠泠倒入盏中,他一手执起一只酒杯。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来陪你喝一杯。”杯至唇边,清冽入喉,扬手间,落雨般浇上幼芽草叶。这酒埋了二十多年,萧景琰亦是今日方品其味。

 

当年也是三月春猎,两人纵马一路疾驰至山脚。望着满目梨白,玉树琼葩堆雪,林殊耸耸肩,“要不摘几朵回去酿酒喝?”

 

萧景琰还记得当时梨花着实摘了不少,林殊把披风解下摊在地上,最后收了鼓鼓一包裹,斜阳日暮里熏着一路花香。出使东海时偶尔梦至林殊,似若有似无的清甜缭绕,直至日后,一切被锈铁般的味道掩埋。

 

萧景琰和林殊算是一半的时间长在军营里,将士们习惯了高歌烈酒,教得他们年纪轻轻酒量却比同辈公子们强了不知多少倍,可若说酿酒,实在是林少帅一时兴起的尝试。折腾了许久,两人沾了一身酒水花汁也堪堪只得了一坛。

 

不过蒸煮澄酿,萧景琰却觉得比演武操练还要费心磨人,好容易将酒灌入瓶中,他立即撒手不管,自顾自地躺在树下闭目养神,由着林少帅兴致勃勃地铲坑挖洞,硬要将辛苦所得好生埋到府中的梅树下。

 

大功告成的林殊躺到他身旁,一挥手故意拍在萧景琰脸上,抹了对方一脸的酒水汗渍,“诶,我说干活儿的时候不见你出力,等喝酒的时候你可得少喝一杯!”

 

萧景琰慢吞吞地挪开林殊的手,仍旧阖着眸子戏谑道,“我本来喝得也没有你快,少喝五杯怕是都不止。”

 

“嘿,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林殊收回手枕在脑后,美滋滋地念叨着,“这酒沉上一年定然醇香满溢,我是迫不及待想尝上一杯了。”

 

“未见得吧,林少帅酿酒的手艺实难令人信服啊。若是到时酿出一坛梨花醋来,你可别跳脚。”

 

林殊曲起胳膊撞了撞打趣自己的萧景琰,“要真是成了一坛醋,我一定给你全都灌下去,一滴都不剩!”

 

萧景琰咧着嘴笑了笑,转了话题,“既然要等上一年,不如明年你生辰的时候饮来相配,如何?”

 

“正合我意,不妨你我再成一约,明年我生辰之后,远去江湖游历一番如何?”

 

听闻此言,萧景琰睁开眼,一侧过身就见林殊支着额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念头?”

 

“哪里是突然,我可是想了好久了。不过近日新得了一本游记,甚是有趣,让我更盼着成行了。”

 

“你还有空读游记,也不怕皇长兄和林帅考校你兵法韬略。”萧景琰也学林殊的样子撑着头,一片窄窄的树荫横在两人之间。

 

“我才不怕父帅和祁王兄考那些东西呢,再说父帅年轻时也曾仗剑饮马快意江湖,饱览大好河山。”林殊瞥了瞥萧景琰,“我说你连我想去何处都不问,光顾着给我泼冷水啊!”

 

萧景琰顺着林殊挑起的眉眼收敛了笑意,“好,林少帅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这名山大川,桃源古镇,可去的地方多得是啊!凌云山的万丈绝壁,东海的碧波千里,西北的天山融雪,黔州的水镜梯田,蜀道的巴山夜雨,岭南的莽莽林原……”林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口中滔滔不绝,像是要把所有或奇绝险峻或悠长秀美的盛景都铺展在萧景琰的面前,春光在叶缝中漏于他的眉间,一缕一缕扫过他清朗的颊边,却始终不及他眼中闪灼的光亮,不愿困于方寸之间,惟愿看天地浩渺,拥万里层云。

 

“怎样,七殿下可愿与在下同游?”

 

望着对方勾起的唇角,萧景琰跟着笑笑,得此比肩而行,又有何求。

 

“乐意之至。”

 

融进无限明媚中的是年少时鲜衣怒马的纵横潇洒,是盘桓半生未曾散去却也无法握紧的轻柔梨香。

 

林殊未能等到一尝亲手所酿,正如萧景琰没能踏上林殊许诺给他的携手同途,下一个生辰,他匆匆赶回国中,眼前狠狠摔下的是言之凿凿的降罪诏书和碎如齑粉的世界。

 

昔年的誓约,这一拖,便是一生都未能如愿。

 

萧景琰斟了酒,仍旧是一杯入喉,一杯入泥,仿佛刻意编织的对酌。他垂下目光,露出温和的笑意,“是我说错了,这酒酿得很好,真的很好。”

 

十三年的别离,他不曾碰过这坛酒,因为心底始终留有一丝奢望,或许有朝一日还可把酒对谈。犹如深深草木,春起秋落,一个又一个年头,生发,破灭,可即使离火过境,仍留余种,经年不歇。称帝的这几年,萧景琰依旧不舍得去碰,仿佛他留下最后的痕迹,这酒饮完,好似连绵贯着的遗憾和约定都就此搁浅了结。

 

萧景琰与林殊相伴十七年,与梅长苏共谋两载,时至今朝,他们相聚的时日已经和分离的年华一般长久。他终于还是启封了这坛昔年林殊埋下的梨花酿,何苦自欺欺人呢,便是他咽气前才喝这酒,便是他拥着这酒坛长眠于帝王陵寝之中,又如何?他走了,就是走了。

 

萧景琰想,自己早该看透的,这辈子没有他的日子注定要长得太多太多。注定他只得眼睁睁看着承载他印记的所有物什一点点破损消磨,注定他长久地历经着生命中最重要的眷恋化为旁人口说的旧事传说或者逐渐遥远的记忆。

 

宛如初春盛开的花朵,如何动人明烈,花期也不过十数天,凋零在所难免。短暂的昙花一现后,是漫长的孤独,不复相见。萧景琰的春日早已过了,陈旧得满是追忆的味道,眼前是形单影只的秋夏冬雪,他又饮了一杯,清凉微辣的感觉淌至脏腑时,莫名记起庄子逍遥游中的大椿。

 

八千年一秋,看不到尽头,漫长得连想象都满是削磨骨骼般的疼痛。

 

昔年分别前,林殊信誓旦旦地要萧景琰答应给他带回鸽子蛋大小的珍珠。萧景琰应了,林殊又不依不饶地说着要他好生记下东海波涛景致,再相见时一样样说给自己听。梅长苏从不知道,萧景琰做到了,有很多个在东海的晚上,他望月自语,思索着如何措辞如何拟句才能将一望无际的潾潾潋滟,将每一处林殊渴望看到的景色鲜活得带回他的面前。那些话,那些没来得及出口的叙说,后来像刻进了骨子里,直到当时的记忆早早褪色,直到连萧景琰自己都记不清昔年的碧海天青,可那些本该生动盎然的描述却干瘪地盘踞在脑海深处。

 

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梅长松一袭戎装而去,临行前,他还曾笑着说过,等你克定北境凯旋而归,我们就在你生辰的时候喝那坛还埋在靖王府梅树下的酒。那时候他红着眼睛看他一身铠甲铁衣,那坛梨花酿果然还是等到你回来了。

 

他还记得,梅长苏垂下眼,笑着答道,好啊,等我回来。

 

他的手指狠狠收紧,酒杯温润的边缘深深咬进修长的指腹,有泪水滴入清澈的酒液。萧景琰哭了,却用力地扯开嘴角,嘲弄着清晰如昨的画面,他看着墓碑上苍劲方正的铭文,一笔一划都犹如缝进心中的刀刃。我竟然什么都没看出,在你浅笑着回答我当然的时候,已然选择了有去无归。

 

如果那一刻便知晓了一切,是不是我们还能一起尝一尝这酒的味道,至少那一刻能相视一笑,圆了当年葳蕤少年春日里天高云淡的诺言。而不似如今,只剩我一人,如何缠绵醇厚的琼浆,不过一坛过了期的酒。

 

“长林军上月驻扎西北戍边,卫峥写信回来说,军营里一切稳妥,遗存的赤焰旧部也早已整编齐备。西北的百姓还教会了将士们当地的歌谣,可惜被他们唱得荒腔走板。这次派他们去驻防也是为了彻底解决夜秦之患,怕是还要一阵子才能回京。”

 

“霓凰传回消息说与聂铎一切安好,东海的倭寇之乱也早已扫清殆尽,年前聂铎还上书说东海水军督练卓有成效可堪大用,或可为朝廷继续征训新兵以备不时之需。”

 

“黔州巡抚前日递了折子,上表今春黔州风和雨顺五谷势好,加之一年前沈追大力推行的赋税政策效用颇佳,说是今年定然物阜民丰,可缓往日黔州地困民贫全仗朝廷拨款支持的窘境。

 

萧景琰絮絮说了很多,好些都是那年他们约定好同游的地方。只是旧时少年眼前无边无垠的天地无涯,语气里满载着的憧憬野望,那些交织在明亮年华里的流水峰峦,而今换做平淡的坟前叙话,变作严整刻板的朝务奏谈。

 

萧景琰饮下最后一杯酒,抱歉,我无法告知你当年我们恣意走笔泼墨畅想的如画凡尘,因为我也只知道这些,只有奏折上白纸黑字条列明陈的民生市情。

 

这是你和我共同的遗憾,也是你和我一起选择的归途。

 

“你看,还剩一杯,我还记得,你说要多喝一杯才公平。”萧景琰举起酒坛,将仅剩的酒液一倾而尽。

 

日色西垂,列战英上前提醒,“陛下,天色不早,该起驾回宫了。”

 

他覆在墓碑上的手指僵了僵,继续又轻轻略过铭文上他的名字,梅长苏。

 

“把这酒坛带回去。”

 

不过一酿一饮又是一个春日,他老了一个年头,他也陪着老了一个年头。

 

等饮尽华年,便是再见。

 

萧景琰望着暮色中渐暗的春景。这烂漫春日,真是残忍又执拗。春去东来,从无顾忌物是人非,更遑论某处血染横流;可春尽秋袭的凋零破碎,漫漫素雪的枯等摧磨,却挡不住义无反顾地轮回往复。

 

他回首,身后残阳如血,玄袍如夜,他的语气还和长久记忆中一样,如同他曾期盼过的与他执杯共饮时会有的口吻,“小殊,长苏,生辰长乐。”

 

萧景琰转身,走回他的八千年秋日,等待下一个年头。

 

纵有梨酿,何慰风尘。

 

盛世回首,唯春如旧。



END


小殊,长苏,生日快乐,你要相信,不管我写了什么,我都是深深爱着你和琰琰的O(∩_∩)O,嗯,就只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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